18.6.09

正生事件的社會工作分析

現在社會討論這件事情很情緒化,雙方都以眼淚引發公眾同情,不過正生學生由始至終都沒有反抗,顯得很有氣量和斯文,梅窩居民的行為和用語,都讓人感到橫蠻無理,顯然公眾已傾向認同正生一方。

但是,
有關正生書院和梅窩居民之間的矛盾,是社會工作者應該關心的課題,它涉及戒毒服務和社區工作兩大核心的社會工作服務範疇。社會工作的要旨,是強化個體和社會之間的聯繫,維護社會的完整性。從這個角度上講,正生現在就遷入梅窩,絕非一個確當的方向,支持正生現在就要遷入梅窩,是有違社會工作要旨的。一個社會問題,不是隨便判斷誰似弱勢就站在甚麼立場捍衛起來,這不符合社會工作規範,因為社會工作要考慮的還有更大的社會整體。我想在這件事情上,作為一個社工,有三點是必須提出來的,它涉及到一些社會工作的理論。

一、福音戒毒以聖經作為改造吸毒人士行為的基礎,以聖經建構戒毒療程,強調意志和清心寡欲的「苦行僧」的生活,藉以幫助吸毒人士反省自身。這看似理所當然的做法,在社工行內仍有不少爭議,因為它的立意在於一部聖經,聖經或所涉及的宗教義理,卻是反科學的,違反了社會工作這門社會科學的科學要求。目前這種戒毒方法的實證研究還不充分,基本上不符合專業社工Evidence-Based Practice的要求;不過,確有研究肯定福音戒毒的效果,且有不少成功個案,我們不應隨便排斥福音戒毒服務,學術界可以做更多研究提出更多有關福音戒毒和宗教信念在戒毒過程所產生的作用的實證支持。無論如何,只要正生書院的確幫助到年青人戒除毒癮,要求擴充校舍讓更多沉淪毒海的青少年受惠,無可厚非。校方安排學生在民居附近生活,服務居民,讓他們融入社會,這方面應予肯定;


二、正生學生多次曝露傳媒面前,而且被傳媒以封面標題放大渲染他們的背景和身份,容貌看得非常清楚。人人都認為這是勇於面對現實的表現,不要求打格,不用口罩,正生書院負責人也以此引以為傲,認為學生不應與社會隔絕,這樣做到了。誠然,讓正生學生參與居民大會體會真實的社會情況,讓他們多接觸居民,以行動說明他們已改過自新,這是合理的,然而,原本希望融入社會後不再被標籤為「戒毒青年」,卻在這種毫無掩飾的情況下,被標籤得更加深刻。我不知道正生書院有沒有提醒過學生這種後果,即使這是學生意願,基本上也不應鼓勵,或學校應為學生提供身份保護。社工或學校應該考慮到這批戒毒青少年是否已準備好接受這麼「殘酷」的現實,貿然推他們接觸群眾,我並不認為這是專業判斷,以為這樣就是融入社會也沒有理論根據,單憑幾次群眾接觸便以為有融入社會的效果,只是一曝十寒的做法。其實,融入社會實在沒有需要將全部的私癮、面目都曝露人前,保留一點個人空間,對融入社會更有幫助

而且,現在不是去動物園,戒毒人士沒有必要讓公眾剎有介事地「望」和同情。
人人都認定正生書院學生有不光采的過去,都是吸毒的青年,所以,我們要同情他們,特別給予他們機會,不忍心苛責他們。但是,這種特別寬大的容讓,是否有助他們融入社會是有疑問的。首先,同情只會令戒毒者認為自己「無能」才被同情,增加戒毒青年的依賴感,是一種去權(disempowerment)的做法,完全違背社會工作以增權助人自助的要義;其次,當我們刻意以寬於社會的一套道德標準看待他們的時候,並提供他們很多比一般人更多的方便時,這是否能讓他們真正融入現實生活中?

戒毒學校的青少年融入社會須在一個和諧的社會氛圍下,慢慢讓他們淡出人生過去的經歷,當他們都能在社會中過著與一般人一樣的生活,行為舉止符合社會規範,他們準備好自己,堅拒重返歧途,又能保護他們免被社會排斥,為他們做好各種實際生活和心理準備,這才是真正的融入。

三、梅窩是一個社區,現在的矛盾是很棘手的社區工作問題,非常考驗社工如何在梅窩社區和整體社會兩個極端矛盾的價值觀中求取平衡。但是,如果不是當區社工、居民、議員,誰有話語權強逼梅窩居民接受他們極不願意接受的事情?因為不在那個地方,誰都不會比當區居民更清楚自己的需要,梅窩居民是最有權利和說服力去表達自己的意願的。當然,我們仍可駁斥居民的理由很牽強,但是,無論理由如何牽強,居民的感受無論如何也是無所謂對錯的,他們的感受現在就是不接受,這是主觀感覺,也是真實存在於居民身上,我們不可能質疑他們有這種感覺然後強逼他們改變這種主觀感覺。我們很容易以自己的角度將自己的價值觀強加於梅窩居民身上,但是我們都無法體會到梅窩當地居民所面對的新轉變所承受的壓力。

現在事情已經過於情緒化,輿論一面倒傾向同情正生,最後,梅窩居民的感受又有誰去尊重?
社會工作其中一個核心理念是幫助弱勢社群,為甚麼只有正生書院學生是弱勢社群,梅窩居民就不是呢?即使我們認為梅窩居民怎樣的不合情理,但是,無論如何,梅窩這個社區的居民的意願,必須受到尊重,只要梅窩居民的意願沒有逾越道德和法律的底線,我們便不能以自己的價值觀套入梅窩居民身上而強逼梅窩居民接受正生書院使用南約區中學校舍。

梅窩居民所以排斥正生書院,是因為居民感到不被尊重,他們需要學校(即使是規模很小的學校)卻沒有人回應過半句;他們對正生書院的擔心沒有人真正理解過,社會還要他們在這種憂心沖沖充滿疑慮的情緒狀態下接納正生,這又造成另一種不平等。這個情況,如同「社會上不少社區都有排斥正生的心理,現在反正正生選了梅窩,梅窩無論如何也得接受!你不接受,你就不道德不包容!」(潛台詞是因為不想正生有日會遷到自己附近。)(其實,如果社會真如輿論所顯示的那麼「正義」,按道理問題應該很易解決,因為,正生大可另遷到任何一個社區而不會受到排斥,既然社會那麼包容正生,應該爭相歡迎正生遷入才對,然而社區之間這種沒有說出來的「排斥」的「正義」,往往十分虛偽。)

社會工作理念強調包容、接納,以追求更平等的和諧社會,但是,作為一個社工更應明白到,這種平等社會不是立桿見影的強逼梅窩居民接受正生書院便是「社會平等、社會有包容」了,短時間內強逼接受是不會改變梅窩居民的想法的,這只會令整個社區更加混亂。

所以,我的結論是,不支持正生書院現在就遷入梅窩使用南約區中學校舍,這個結論並非源於排斥戒毒青少年和否定正生書院的努力,而是基於社區的現實考慮。其實,社工這個時候應該做好疏導工作,以防社區內暴發更激烈的情緒,令正生和梅窩居民處於極端矛盾水火不讓的地步,同時積極尋求第三條路,鄉議局提出新選址去解決問題的方向是很好的進路。與此同時,我們亦應明白到,由排斥到接納需要時間轉變,我們既然強然包容正生學生,為甚麼不能包容梅窩居民,給予他們時間適應新的改變呢?

2 則留言:

匿名 說...

說得真好,整件事的難點就是如何平衡居民意願與戒毒工作,居民反對的意願已是很清晰,當中不應有過份的道德判斷,英國建機場,附近居民不是搶入工場抗爭,維權有什麼錯,將梅窩居民妖魔化是錯的,因為居民都有表達意見的權力,不喜歡就不喜歡,裝什麼偽善。
協助居民表達意願是社會工作者的工作,但不應由社工教導居民如何分判對錯。正生應該支持,學生改過自新應拖以援手,但是否要犧牲居民意願,社工在當中如何自處,是幫居民或是正生,對社工的價值觀是一個考驗。這次有關的社工機構很明顯是潛水了事,令人失望,因為解決不了兩者的矛盾。當兩套價值觀相違之時,社工重視技術輕理念的老問題又再次浮上水面,只得黃洪在明報寫了一篇遊記式的東西,只談感情不談理念,香港社工的質素再次令人懷疑。

☆ SUPEREGO ☆ 說...

十分多謝阿科的認同。

對啊!黃洪那篇文章我看到。他擅長社區工作,我以為在他那篇文章中會用甚麼社會工作的觀點去分析事件,誰知完全騷不著癢處,的確是很「遊記式」的東西,根本沒有表明過甚麼立場。

社福界對這件事禁若寒蟬,可能因為根本無人敢在輿論這麼沸騰的一刻,說出自己的真實判斷。公眾會感到奇怪:「社工不是應該幫助吸毒人士更生嗎?理應支持正生遷入梅窩!」然而,社工所以是一個專業,因為他背後有理論作為指導,這種指示比起沒有理論指導的人,更能客觀判斷事件形勢,這種判斷亦往往「出人意表」,結果經常與常識背道而馳,因為理論能告訴我們所忽略了的許多細節。

公眾沒有學過社會工作,經常以「同情」的角度一面倒支持能觸動自己感情的、被認為「弱勢」的一端,這不能怪他們;但是,作為一個專業社工,應該「做得到(實踐判斷),講得出(理論因由)」,能用社會工作的理論有的放矢地做他的判斷和建構行動方向,而不是只用個人的直覺感情判斷對錯。